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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这里像是永久的黑夜,潮湿阴冷,永无天日。
关隘早已废弃多年,苍茫、凄凉,骨骸早已被野狗吃光啃尽,残破的机关兽与甲胃兵刃躺倒地上,布满了厚厚的铁锈和青苔,每每风起,便有许多随风解体,变成无数细末,随风带走。
就连关头白虎二字,也已经几乎看不见。
现在,这里即便是野狗也不见了,虫鸣蛙噪亦熄,一种浓郁的死气笼罩在关上,看不见任何野兽虫子的动静,寂静亦寂寞。
一声凄厉的惨叫突兀响起,撕破了天地间的寂静,也撕破了这一片的寂寞。
关隘正中有一座古观,观中有座高龛,曾是收纳阵亡士卒的骨龛香阁,高龛占地数丈,便是整个古观的全部,只是如今也已坍塌近半,龛门半残半倒,掩盖不住,台阶上厚重的落叶积灰,龛身青苔间依旧能看出刀砍斧凿的痕迹,龛外巨大的卧炉更是劈砍两段,让这种森然多了些怨毒的味道。
龛内还保留着曾经的东西,只是经过数十年岁月的激荡,也只剩下了残骸与落尘,香案坍塌,布幔撕落,烛台香炉等尽数朽坏,石壁上的烛坑残蜡斑驳,顺着墙壁淌落挂珠,在透过门缝映入的淡漠光晕中拉出长长的黑影。
但是,淡淡的亮光却从旁边旋梯的门洞射出,拾阶而下,便能见到那骨龛地室中席地坐着一个人,阴影遮面,容貌根本辨识不清,仅能从身上衣饰认出乃是个胡僧,年纪亦长,葛布胡袍极尽端华,然而却已褶皱,甚至还残留了星星点点的血迹。
在他手中,一根粗长的降魔杵斜斜伸出,锋利的尖端呈现褐色,在光晕中狰狞。
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,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具森森白骨,拼凑成个人形,而围绕着这具白骨则是数十个瓜大的包袱,有些已经积尘长久,有些却还能见到下端渗出的血渍,无论形状亦或大小,都与人首无二。
年迈胡僧便如此端坐着,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他终于动了,轻轻将一段脊椎取在手中,轻轻抚摸,抚摸着这段白骨上被人用刀刻下的字迹,一字一颤,一字一泪!
依稀泪光中,他似乎又见到了女儿被侮辱时的恸哭痛苦,那旅尉的满脸横肉张狂,甚至还似乎见到了他将女儿杀死,手持利刃哈哈大笑,一刀刀将这四个字刻上的景象!
“好!好!好!你不愿嫁,吾偏要娶,非但娶汝女儿,还要让她当吾夫人,这名号便送与她,无论生死皆是吾家之妇,哈哈哈……”
为此,他不惜投身为胡,不惜忍辱负重数十年,最终将那些仇人一个个的找出来,砍下首级,供于女儿面前,以慰哀灵!
他的双肩开始抖动,越来越快,越来越剧烈,像是悲哀哭泣,又像是喜极而颤,眼看这种感觉便要到达顶点,忽然重重一颤,然后停下。
嘎登,嘎登,嘎登……
高龛的门发出晦涩的响声,慢慢推开,一名身穿葛布长袍的年轻胡僧走了进来,他来到距离老僧后一丈之外,便停下了脚步,合十行礼,恭顺道:
“师父,我们该走了。”
短短数息,老僧已经复归平静,声音低沉而沙哑,在这处小小的密实中有些沉闷:“还有多久?”
年轻胡僧思索片刻,回道:“长老的云舟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便能抵达,但即便最快,也要三刻。
“我们一刻后出发,你去准备,此外,让弥知将那妖孽带来。”话语中,老僧的脸庞略偏,将自己暴露在了微弱的烛火光芒中,却是个六丑的旧识。
皈祛!
他的声音平淡无波,脸色淡然,与和六丑相见的时候相比,却多了些决然坚毅,少了些虚伪和伪装。
年轻胡僧弥物静静离去,仅仅数息,弥知便押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妖物进到了地室中,放在皈祛身旁,然后行了个礼,在见到皈祛挥手之后,同样静悄悄的离去,没有半点言语。
静默片刻,皈祛将手一伸,那只小妖便缓缓飞了起来,随着他的手指悬于白骨之上,跟着咽喉忽然裂开,鲜血一缕缕的淌落,淋在了白骨之上。
皈祛的口中开始发出奇怪的吟诵,与之同时,手中的降魔杵光芒大盛,被他端端放在了鲜血之下,白骨怀中,随着鲜血的流淌,那些光芒也一点点的随之抽离,慢慢涌入白骨。
血尽、光褪,那白骨上却丝毫未有沾染,整具骨骸白得几如凝乳,晶莹剔透,光洁绚丽,只如羊脂美玉雕琢,哪还有半点人骨残骸的模样?
只是皈祛脸上却陡似老了数十岁,须发皆白,原本光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,苍老得一如那暮暮老叟!
但他的目光却安然了许多,长叹声中尽是欣然。
最后回头一眼时,他的目光只落在了那脊椎的四个字上,如今尚在,却已从杂乱刻画,变成了四个古篆大字,金边银镶:
“白骨夫人!”
皈祛转身即走,葛履踏上青石,弹奏出一曲充满希翼的悲歌,婉转悠扬,缭绕盘旋,不知最终会消散于何时,何处……